原创 梅梓祥 梅梓祥 2019-12-27 21:30
莫宏章是一位老铁道兵。
我是在朋友圈看到他撰写的《关于保护金沙江畔成昆铁路建立原生态博物馆的倡议书》,记住了他的大名。
位卑未敢忘忧国。一个铁道兵的汽车兵,无万贯家财,也无一官半职,平头百姓,七十多岁的老头儿,不养花遛鸟,不含饴弄孙,你操哪门子闲心,倡议建劳什子“博物馆”?是志同道合还是臭味相投?我反正牢牢记住他了。
前段时间,铁道兵战友、解放军艺术学院电视艺术中心主任李荃老师给我快递2本莫宏章的著作《万水千山任我行》,我认真看过,就想推荐给战友们。按说,应当多选、多发;一来战友的好文章多,二来我的精力不够,故此,就发一篇这本书的“后记”。
关于铁道兵作者的书,我想借用大作家张爱玲的“读书观”。她原话我记不得,意思大抵不会错。她说,要么读古往今来的世界名著,要么读街头地摊的书刊,不读似作家非作家的书。展开来说,名著不用说,开卷有益;貌似作家的书,没有好的文采,亦无深刻的内涵,除了耽误时间、累眼,一无是处。地摊的书刊,按张爱玲的看法,就是没有编造的生活、没有提拔的思想,拿时尚的话是“接地气”。
现在,铁道兵老兵喜欢写“回忆录”,最重要的长处就是“接地气”。
铁道兵及其生活,本身就是引人入胜的故事,闪闪发光的精神,无需粉饰、虚构,人为地附加光和彩。如实地记录,即便有错别字,即便有病句,即便疙疙瘩瘩……丝毫不削弱其内在的真情实意,其人性的美丽、品格的伟岸,其“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史料价值。
莫宏章的《万水千山任我行》就是这样我喜欢的书!
莫宏章1946年出生在广西,三岁父亲牺牲,小学毕业放牛,1964年当铁道兵。开了8年车,参加贵昆、成昆、襄渝铁路建设。为了早日退伍回家孝敬老母亲,谢绝团领导要提拔他当排长的美意,执意回乡。2015年以七十岁“老躯”,在两个孝子的“护卫”下,重游40多年前曾经战斗过的地方。
这本书30多万字,都是他8年军营耳闻目睹的人和事,选配与内容切近的老照片,以及“亲自”插图数十幅。他的文章的特点,没有浓烈的感情色彩,因为已是“坐看云卷云舒”的老年,见惯了许许多多的生离死别。但宝贵的是他骨子里的那份真诚、执着,平白如话地讲述,就有催人泪下的力量。
我选了这本书的后记《魂牵梦萦铁道线》。原文14000字,现在是9000多字。精炼许多,也部分“伤文”。肯定,好多人读不下去这些“流水账”,但我读的时候,时不时鼻子酸楚……
2个儿子陪同“旧地重游”,行程14天;
背负十几斤公斤行装,选择步行穿越十几华里的3个隧道;
打手电筒,参观铁道兵博物馆;
七十岁的老人,像个小青年,对着大山喊:“我回来了,铁道兵回来了!”喊着哭了。
看的那么细致、真切,一草一木都不能错过……
——这背后,有多么深沉、厚重的感情!
请大家体味吧。
魂牵梦萦铁道线
(代后记)
为了支持我这个老铁道兵重访故地,也为了给《铁道兵前无险阻》一书寻找素材,2015年8月11日至24日,在卫华、志华两个儿子的陪同下,我以7旬老迈之躯背起行装,回到分别42年的贵昆、成昆、襄渝线。
1965年春,为响应毛主席“建设祖国大西南战略大后方,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号召,我当上了一名铁道兵战士。部队开赴大西南,首先来到的就是红军长征路过的地方——贵州乌蒙山区腹地。在都匀结束新兵训练后,我与桂林战友们一道被分配到铁七师三十四团七连参加“乐园”隧道施工。我与战友们经历了艰苦卓绝的生死考验,与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们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今天故地重游,就是专为寻找故地旧战场
8月12日清晨,我们父子3人从昆明火车站搭上了北上攀枝花的成昆线列车。火车经过昆明西站,那是我们当年汽车兵们由金沙江来往昆明装车运输的货运场。全国各地支援三线建设的生活、生产、建路物资,由火车运到昆明西站,再由汽车兵手中的方向盘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成昆线各建设工地上,我们车轮滚滚、日夜奔忙。
火车出昆明,过安宁,来到我部昔日承建成昆线的第一战场——恐龙之乡禄丰县。1965年底,我部由贵昆转战成昆,进入禄丰深山,扎下营盘。在这里,我被选调到汽车连,从此成为一名光荣的汽车兵,与汽车结下了不解之缘。
进入黑井路段,山区贫瘠,人烟稀少,山头秃秃,与禄丰、广通相比,简直是两重天。火车巨龙在龙川江两岸登山,时而河东,时而河西,穿山越岭。特别在小村、羊臼河、小月旧,数十公里的穷山恶水路段,火车巨龙喘息着不断登山爬行,在大山肚子里盘旋展线,线路交叉绞行。与公路立交桥相似,铁路形成上下层,隧道变成楼上楼,铁路迂回重叠的在龙川江边绕圈,在大山里时隐时现,车速非常缓慢。火车费时吃力的通过了小月旧荒凉山区惊险路段,终于翻山来到了元谋县——人类祖先元谋人的故乡……
隔窗相望,久违了的金沙江水现在降落了四五米深,水源枯竭,而且浑浊不堪,像条小黄河,两岸沙滩近百米,河床几乎能见底。由于上游攀枝花筑坝发电,使昔日金沙江天险的惊涛骇浪荡然无存,变成了一条温顺的小河沟,在缓慢流动,汇入长江,失去了当年号称“天险”的风采。
火车已经进入金沙江河谷,摆在我面前的金沙江却是这样破败不堪,失去往昔模样,简直难以置信。当两个第二代问我:爸爸,这就是你笔下描写的天险金沙江吗?我这个在金沙江战斗过3年的老铁道兵,一时语塞,无法解释。
在议论中,火车已深入到金沙江河谷中段铁八师承建的大湾子、师庄路段,又很快进入铁七师承建的新江车站。过鱼洞隧道后,来到金沙江畔4000余米长的铁七师三十二团修建的莲地火焰沟隧道。穿越莲地大隧道和红光隧道,就来到了我们此行的下车必访地之一,铁七师三十四团团部所在地,现在的花棚子车站。我终于在两个儿子的见证下,重新踏上了近半个世纪前流血流汗,战斗过的地方——金沙江花棚子。
花棚子这个地方虽然在地图上非常小,几乎找不到,但对于像我们这样的铁道兵老战士,却魂牵梦萦,格外重要。我们在这里度过了3年美好青春年华。
火车刚停稳,我就急忙跳下火车,以花棚子站牌为背景,面向铁路和列车,庄严地敬了一个多年不曾敬过的军礼。火车离站后,我跨在铁轨中间,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对着群山,对着金沙江,振臂高呼:“金沙江,当年的老铁道兵又回来了!花棚子,白沙沟大桥,前进、红光大隧道,当年为你们流血流汗的老铁又回来看你们来了!”声音还在山谷回荡,我已经激动地流下了泪。
我们父子首先奔向离花棚子车站约200米处的红光隧道,走进10多米,然后出来在进口处留影。仔细观察,边坡、隧道没有一点因为岁月的剥蚀而变形,50年前铁道兵建造的隧道工程质量的确过硬。在一名当地铁路工人的指引下,我们跨过铁路排水沟,到车站对面花棚子村旁的半山坡上,寻找当年团部机关及连队搭盖过工棚、帐篷的基地和下金沙江的急造公路痕迹。因当地尚未开发,居然让我们如愿以偿的找到了当年的断壁残垣,更有多处食堂装饮用水的水泥池子,有的还完好无损。见到这些旧迹,如同见战友般的亲切,又唤起了我对那段刻骨铭心的生活的回忆。从半山坡下来,我们又去体验金沙江。顺着下江小道一直来到金沙江沙滩边。我站在闪闪发光的沙滩上,指着耀眼夺目的沙粒,自豪地告诉儿子们:这就是名副其实的金沙江。我疾步穿过沙滩踏进水中,俯身捧起浑浊的金沙江水,一口喝了下去,从喉咙到肠胃还是刺骨的寒。赤脚站在被太阳烤过的沙滩中,还是当年那样烧脚,不能久呆,这些都是金沙江的特征。
尽情地畅游了花棚子,我见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就决定趁天黑前赶快徒步隧道,在哪里天黑就在哪里投宿,为明天节省时间。离开50年,对这里的情况已经是没有把握了,做出这样的冒险决定,还是要靠胆量和足够勇气的,没想到,却得到了性格相同的两个儿子的支持。
于是,我们从花棚子车站快步越过白沙沟大桥约一公里多,来到我三十四团承建的金沙江边第三长隧道——前进隧道(3523米)。我们拿出手电和矿灯,坚定不移的奔向前进隧道。前进隧道出口上方,当年战友们用模型浇铸的“老三篇”标志,仍然完好地安放隧道出口顶部正中,两旁各有一颗红五星,非常耀眼夺目。当年,它标志着以愚公移山精神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去夺取胜利,今天,我这个七夕老兵同样要在愚公精神的鼓舞下徒步隧道。
徒步隧道时,我父子三人背上各负重有30多斤的行李、相机、饮用水及食品。为了保护我,老大走在前面探路,老三拖在后面,我走在中间。刚走第一个隧道是很新奇,轻松自如的。在黑咕隆咚的隧道里走,就等于在数枕木,完全依靠手电照明,在轨道中的枕木上踏进。正常行走每步在70公分左右,可以不须看路自由行进,在隧道数枕木就大不相同了,每根枕木间距只有50公分,一步走两根枕木太长,走一根枕木距离又太短,一根根的走,而且还只能搭上半个脚掌,无形中走路受到严格限制,像个小脚女人走路一样,非常别扭和不适应。正因为不适应,每步迈出的距离虽短,但比迈自然大步更吃力。在洞内徒步行走的自我鼓励办法就是看隧道边墙,每前进10米有计数,让你知道已经行进了多远,离出洞口还有多远,这个数字是绝对准确无误的。隧道内左右两边每隔50米,有一个行人避车洞,遇有火车进洞,必须及时躲避,不能与火车同时行进,否则有被火车进洞所产生的强流风卷入轨道的危险。在隧道内遇到第一趟火车,我们才发现,现在的电力机车与以前已经大大不同,火车进洞了,我们事先也不可能得到明显信号,火车行进震动声及喇叭声都不大,灯光也不强,如遇弯洞,根本看不到灯光。如果不是摸出了经验,当火车到后才发觉,躲避根本就来不及了,很危险。在各种信号都不明显的情况下,我们徒步通过隧道的经验是:当火车进洞时会带动强大的风,在隧道行进中,如果感觉强风从前面吹来,肯定是前面来车,从后面吹来,肯定是后面来车。这时必须及时躲进行人洞内,火车完全过了,还要等火车风也走好久才能出洞安全行走。第一次避火车时,我们几乎被大风直接吹倒,差点吃了大亏。
经过约一个小时的艰苦努力,我们终于顺利穿越我团修建的前进隧道,重见天日。这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决心发扬连续作战精神,要一鼓作气拿下第二个红卫隧道。这是又一个由我团修建的大隧道(3022米)。眼见天色将黑,我们在徒步穿越红卫隧道时赶起了时间。老三在前,老大居中,我这个老头子走在了后面。哥俩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在后经常掉队。为了怕他哥俩担心,我每拉开30-40米距离时就小跑一段跟上哥俩,因此,他们并不知道我掉队。每次他们问“爸,跟不跟得上”时,我正好已经追赶上来,气喘吁吁地答应“跟得上”,其实这时我已经疲惫不堪了。因为经常在后面追赶小跑步,还把右脚关节也磨伤扭伤了,产生剧烈疼痛。我在后面咬着牙拼命追赶,额头上汗水直流,但在漆黑的隧道里,哥俩是看不见的。我就这样以顽强的毅力和死不服老、不服输的性格,在硬撑中数完了红卫隧道的最后一根枕木。他们哥俩先出洞,当他们看到老爸在后面一瘸一拐的坚持走出隧道口时,才发现老铁道兵已变成伤兵了!哥俩心痛的责怪说,爸爸脚痛跟不上为什么不早讲,让我们走慢点。我苦笑着说,你们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爸爸就是这样一副死不服老、不服输的德性,两兄弟听后哭笑不得。
走出了红卫隧道口,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非常疼痛,沉重到寸步难移之感。出到红卫隧道进口处,我们抬头一看,前面不远处一座气势宏伟的金沙江大桥横空出世。我急问当地人前面是什么桥?老乡说:是拉鲊大桥。我又急问:上格达隧道和车站还有多远?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们说你们刚才过来的红卫隧道就是以前的上格达隧道,现改名红卫隧道了,以前上格达车站就在这里,现在取消了,你们向前走过拉鲊二号隧道,再走三公里就到拉鲊车站了。这比自己原来在地图上估计的距离缩短了七、八公里!这一意想不到的消息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在徒步进入前进隧道前,我联系了留在攀枝花工作的外甥阳海舟开车过来接的。当我们走到拉鲊二号隧道出口处,正准备进洞时,海舟来电话说,他已请人带路,开车到拉鲊二号隧道进口处等了。我听后更是像遇到了救星一样,大声告诉海舟,我们现在已到拉鲊二号隧道出口处了!再走完眼前的600米隧道就能见到你了!海舟也为我们高兴。
胜利在望!这真是一针强心剂,我本来已灌铅的脚,因为精神振奋的作用已经忘了痛,又脚底生风起来。600米的拉鲊二号隧道是一个直隧道,走到一半边就听到那头海舟说话的声音了。伴随着胜利的鼓舞,我们成功地走出了隧道口!在海舟热情的欢迎中,我们坐上了皮卡车!真如战场上救下的伤兵乘上了救护车一样兴奋,感动不已!有了车,我们还专门驶过拉鲊大桥,造访了当年我师36名勇士想坐木船横渡,而没能到达的那个金沙江对岸村寨,代战友们圆了过江梦。在村寨泡过温泉,我们驱车直奔攀枝花。
从地图上看,铁路只有两个站,也就是说,只有二、三十公里就可以到达攀枝花。但开起车来,从拉鲊到市中心,盘山越岭足有百多公里远,足足跑了3个多钟头。整个攀枝花都是在群山环抱中,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山城,而且比重庆山城更甚。攀枝花这座新山城四周遍布高山峻岭,大川深谷,条条街道都在半坡盘旋,楼房建在高山之顶。入夜,车辆盘旋在高山顶上俯瞰攀枝花,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群山延绵,到处灯光,数十公里望不到边。如天上繁星,分外迷人,让我这个刚从山沟隧道钻出来的老铁道兵如入仙境,疑是天上人间,格外振奋!
海舟的住处在攀枝花东区密地桥附近,就是当年攀枝花的发源点蓝尖矿基地――攀枝花村。我们在海舟家里留宿了两晚,海舟专程请假陪我父子车游攀枝花。重游这座当年自己亲眼见证发展起来的大城市,真是心潮澎湃,多少个眼睛都不够用了。只见:高楼林立排山下,高低错落美如画,座座高桥跨金沙,兰尖矿山更惊讶,二滩电站筑高坝,青山绿水满山峡,新兴钢都巨变化,三线硕果攀枝花。
8月14日中午,我们父子告别美丽山城攀枝花,顺成昆线继续北去峨眉,准备到乐山市金口河区去参观铁道兵博物馆。火车跨过壮观的金沙江铁路大桥,沿雅砻江走了几十公里后又一头扎入群山中,过米易、德昌,进西昌。1970年7月1日成昆铁路建成通车时,数十万人在西昌礼州参加庆祝通车大会,中央发来贺电,祝贺建路军民为国为民做出巨大贡献。过西昌,上凉山,火车围绕大山转,钢铁大道盘旋上,隧道重叠楼上楼,绕过一山又一川,回头旋转蛇一样,堪比云南(羊臼河、小月旧段)更壮观。喜德境内多车站,火车艰难登凉山,桥隧相连不寻常,巨龙直奔大渡河,顺河百里到乐山。这时,哥俩发现了拍摄桥隧风光的好方式,集中在车尾,把沿途的桥隧一个不漏的全拍下来了。回头跟我说,这条线路基本就是成昆铁路,70%还是当年铁道兵和铁路工程局开的老隧道,很多洞套洞的奇特景观,扎木拉打隧道非常非常直,直到快出洞都不能看到隧道米粒大的亮光,当年留下的隧道名、隧道信息、语录标语清晰可见。看着这些拍摄下来的当年老照片,我的思绪直接被拉回了当年热火朝天的建设场面,非常激动。
晚上,我们在峨眉车站下车。第二天清晨,父子3人转班车掉头向南去金口河。峨眉到金口河约80-90公里的柏油路上,班车在山清水秀的竹林中穿行,远远能看到峨眉山的方向。来到新场镇后,见到了久负盛名的滔滔大渡河。这时,公路与成昆铁路夹河而行,火车、汽车沿大渡河南北两岸齐头并进。眼前的大渡河恶浪滔天,比金沙江更为惊险。火车躲在直立的悬崖半腰间,藏在沿河密布的隧道里穿行,时隐时现。这样的赛跑,直到抵达金口河都难分输赢。
我们在金口河下车,租了出租车,沿大渡河大峡谷继续前往15公里外的铁道兵博物馆。出租车横跨如彩虹般壮丽的大渡河新大桥,来到了与成昆线并肩同行的一边,成昆铁路却还是像怕羞一样,躲藏在沿河石壁的隧道里面。成昆线在大渡河边的这一段隧道非常密集,前后24公里就有22公里是隧道,是真正的空中地铁和打不垮、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大渡河两岸群山高耸入云,悬崖绝壁,刀削斧劈般直立河心。大山肚子里的铁路,藏在隧道里的自不必说,露出外面时,为了防止高山滚石损坏铁路,沿岸都用钢筋水泥筑了坚固的护栏网和拱圈。铁路在钢筋水泥护栏构件下通过,水泥护栏构件、拱圈在沿河岸一边,留起各式花样的窗口、透明洞口,乘客能晃窗般看到大渡河的绝妙风光。加上昨天下午和晚上乘火车经过时的观察,几乎百里沿河岸都有这样的神奇窗口和明洞,密密麻麻的,像蜂窝洞孔一样,无形中又给大渡河岸增加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汽车离开大渡河,穿过关村坝公路隧道,又爬了一段坡,群山中的铁道兵博物馆终于呈现在我们面前。铁道兵博物馆是由全国铁道兵战友联谊会前后十年之久集资筹建,于2013年正式开馆。
当我怀着朝圣的心情贴近铁道兵博物馆时,却不幸遭遇铁将军把门,几乎扫兴失望而归!按照墙壁上张贴的联系方式,我们联系了博物馆管理员周邦华。周邦华从旁边的村庄赶来,却遗憾地告知今天因停电不开馆。我反复争取,说明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要圆梦的请他格外支持,打手电也要进去看。周邦华善解人意地为我这个老铁道兵打开了博物馆大门。我们拿出在金沙江徒步隧道用过的手电、矿灯,将就着入内参观。两个儿子发挥准专业摄影师的素质,凭着手电的微弱光亮和闪光灯,将博物馆内有价值的资料以及铁道兵施工现场的造型悉数拍摄了下来,我自己穿上馆里的铁道兵老军服,戴上藤条安全帽,恢复当年铁兵模样拍照,十分滑稽。摸黑参观总比白跑一趟强,不留遗憾。当我们看完全馆刚走出大门时,馆内的灯光才终于恢复了。我们在惊喜中又重新进馆仔细回味了一遍。周邦华管理员也是个性情中人,特意打开电视,与我老铁父子一起唱起了激昂的《铁道兵志在四方》。
周邦华管理员热情招待我父子到家吃午饭。我通过他向铁道部博物馆赠送了我的作品《铁道兵前无险阻》前半部分初稿,我桂林战友傅六八、伍二贵等与战友们在金沙江退伍时的合影照,又代广州战友谢新华赠送了他著作的《行走在云贵高原》铁军画册,总算完成一大心愿。
从博物馆参观出来,我们登上博物馆观景台与铁道兵群英塑像合影,从各个角度好好欣赏了大渡河大峡谷的神奇美景。低头下探,成昆线的6000米大隧道——关村坝隧道,正好藏在博物馆下面,能看到关村坝火车站和隧道入口。当年施工期间,曾有大批中央领导到关村坝隧道视察,它是铁道兵的光荣和骄傲。
16日清晨,我们乘长途汽车匆匆赶到成都转车去重庆。
当年我三十四团转战襄渝线时,驻扎在渠县、达县。我们汽车兵运输繁忙,天天跑重庆,历经艰辛,受到过重庆人民的热烈欢迎。今天故地重游,我仿佛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我浮想联翩,久违了的嘉陵江桥、两路口、重庆火车站、红星路师部、驻重庆食宿站、红港码头、人民大会堂、解放碑、大渡口、茄子溪车站、南温泉、九龙坡机场、沙坪坝、红岩村等处都是我们常去的地方,现在变得怎样了?是否还能找到旧模样?这次我来到山城都想好好去看一看。
我们在重庆北站下火车,哥俩通过网上订购熟手熟脚地租了台小车自驾。因为过去我是铁道兵汽车司机,哥俩说无论如何也要满足我重走当年汽车道的愿望,必须专门开车去寻找昔日的旧战场。不但亲自坐火车重走了当年自己修的铁路,现在还要亲眼见证公路沿途的巨变,我的心情格外高兴。
我们驾车去看了如故宫般壮观的重庆大会堂,专程走过了当年的嘉陵江大桥。商量决定,当晚直接出城开到邻水县住宿。现在我们车上三父子个个都是老司机,自驾根本不成问题。有哼哈两兄弟负责开车,根本不需要我这老东西动手,我乐得在一旁当导游指挥,看风景。
因为是故地重游,我们专弃高速而走旧路。但是还未出城我就迷路了,根本辨不清南北东西。当年的老铁道兵司机独自在重庆山城跑车三、四年,现在仍像首次进入重庆般的迷失。无奈中,只好同意哥俩放弃老导航员,用起了电子导航仪驾驶。左冲右突,不断在立交桥下绕圈,耗时一小时有余,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开八卦图迷魂阵,走出了并不远的江北区,找到了去邻水、大竹的老公路。路仍是当年的老模样,只是比以前略宽,路面略好些。车经木耳,过兴隆,到茨竹,这些当年必经之路的小地名,现在却变得既亲切又陌生了。
回到熟悉的邻水县城,我就想去住半个世纪前的邻水旅社、饭店,去会会当年的服务员、炊事员。但是,时间飞逝四五十年,自己都已是古稀了,当年龄岁较大的服务员,恐怕都已作古成仙,不作古者也已退休安享天年了,我哪里找得到这些当年的朋友呢。转完整个邻水县城一无所获,只能暂时住进路边宾馆。
第二天,我按照当年的记忆继续找路。在向早餐店年长一些的服务员打听时,她们证实说,前面不远处就是以前的老汽车站,店门前的街道就是以前通往大竹、达县的国道,现在县城扩宽已经变成城区街道了。这下肯定了我的判断正确。我们冒着大雨去老车站斜对面的街巷探访打听,果然,有好几个人指认当年的国营大众旅舍、人民饭店就在这里。只是这里的旧楼早已拆除,原址地基上耸立了两座新楼,改换门庭招牌了。总算认出了当年我们经常来停车、吃饭住宿的地方。回想起邻水大众旅社热情接待我们汽车兵,经常在客满的情况下为我们加铺,特别优待的让我们睡在保管室棉胎上面,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很感动人,至今难忘。
我们离开邻水,向大竹方向开车约二十多公里,来到柑子镇——一个令我近半个世纪以来魂牵梦绕,几乎神魂颠倒,至今还让我怀念不已的地方。这也是这次来故地重游的目的地之一。柑子镇公路两旁门面楼房成排,穿镇而过的小河流水依然如故,但我在车上怎么也找不到当年进入榕树林的路口了。我清楚地记得,小河上有一座拱桥,相信这座桥应该不会被拆掉,它与榕树停车场同为柑子镇的重要标记。于是,我们停好车从镇外沿小河而上,又顺河而下,在街道边突然就一眼看见了约十米多宽,三、四米高的拱桥跨河而过,直通街心。我疾步跑上拱桥,它还是以前那样,在街心高高的拱出地面一米多,每边有十多级石梯。当年过了小拱桥,街道一个急转弯下坡路,正面十米远就是国营车缝社,我们汽车兵经常来这里缝补军衣。店内那位聪明漂亮的姑娘和她母亲就住在车缝社隔壁。这次回访,车缝社已不存在,另盖楼房后已是一家小食店,姑娘已经远嫁他乡,一片凄凉景象。我们从拱桥下游过河,找到了以前的停车场。因为建房砍伐,榕树林已经所剩无几,但剩下的十多棵榕树已经升级为古榕,树干两人都抱不完,受到政府的保护。榕树的树枝仍然平伸十多丈,仍像当年一样遮阳庇雨。
我们自驾车来到邻水、柑子故地重游,虽未能探访到故人,但总算看到故地依然,找到了当年那份情怀。
时间还早,我们直接穿过达州城区向此次自驾的终点站——大成发起冲刺。达州市到宣汉县大成镇只有约30公里,我们到大成,计划一是寻找当年汽车连驻地,二是回访当年多灾多难的大成隧道。大成是我们此次圆梦之旅的最北端的一站,没有更多时间去陕西紫阳、安康,湖北武当、襄阳了。在这里,我要代表性地好好看看我师、我团当年战斗过的旧战场。
车到大成镇路段,我聚精会神,认真回忆,辨认我三十四团汽车连曾经驻过的营房、停车场。汽车以三、四十公里的速度向前行驶,我认真留意左侧车窗。车过大成镇街口,我一眼就看准了我汽车连停车场的下坡道口。虽然现在坡道口四周前后左右已砌满楼房,但我还是一口咬定这里就是我汽车连营房和停车场。我急忙让老大停车,跳下车问这里以前是不是驻过一个汽车连。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立即抢答,你问的是不是三十四团汽车连。我感到非常惊讶,紧握着他的手说,就是,就是。街上的居民听我在问当年汽车连,马上热情地围上来一大群,连小孩都知道这里驻过汽车连,连声感谢当年铁道兵、汽车连为大成做出过巨大贡献。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功夫!
我们顺着坡道走上停车场,惊喜地发现当年的旧貌保存得非常完整。原来停车场的碎石地坪仍在,只是开了个临时锯木场,有些杂乱。当年各排营房的地方杂草丛生,连部的半坡上建了座比当年连部更宽敞的砖瓦平房,连部下方养放过野生鱼鹰的鱼塘现已被填平变成稻田,但鱼塘的范围还依稀可见。食堂的坡上,用水泥浇灌的水池还完好无损。连部后面的山峰,还是那样神奇壮观。身临其境,我仿佛又听到了鱼鹰捉鱼引来全连战友围观的欢乐景象,依稀看到了公路试车时后面追着的美女播音员。
我们一路故地重游,所到之处,当年旧貌保存最完整的要数大成和金沙江。哥俩在汽车连故地拍下了很多照片,非常高兴这样顺利。更神奇的是,刚才在街边第一个答话、陪我们一起上来的50多岁中年男子,一边走一边说,他小时候经常来汽车连玩,他还认识胖李连长和高个梁连长,还有很多司机修理工!
看完营房故地,我们紧接着要去看大成隧道和火车站。我问当地人去大成隧道口有多远,怎么走?他们答非所问,说响水洞还有三、四公里。我说我是去大成隧道口,不是去响水洞。他们说,响水洞下面就是大成隧道出口处,当年大成隧道发生大事故就是在出口处。我听后恍然大悟。
我们开车过响水洞上坝,跨上大成隧道顶上停车。从二、三十米高处看到铁路从下面深拉沟中通过,山底下影影绰绰能看见大成隧道轮廓藏在杂草下面。我父子三人顺小路下到铁路边,想进隧道去拍照,怎奈有铁拦网围住不能进,只能在铁网外看看而已,很不过瘾。老三背着照相机攀爬铁网,从隧道口顶部爬进了铁路,又冒险摸黑进入到隧道50米深才出来。这时,负责守隧道的铁路工人发现了老三已跨过铁网进入隧道口,赶紧大声喊叫。因为来往火车很多,洞内十分危险,在这里如果被火车司机看见有人进洞,会马上报告路警抓人,不但进隧道人麻烦,守隧道的人更麻烦。我们赶紧把老三从拦网中拉了出来,铁路工人才放心。
回到大成隧道,不由得我不回忆。当年,达县地区的那场特大暴雨,导致河水倒灌隧道,发生了一起非常惨烈的特大灾难。如今,肇事的小河仍然是区区水流从隧道上面的侧方流过,从响水洞十多米高斜插的山崖上方泻入石潭,拉起一股细水飞瀑。此情此景,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当年竟致惨祸,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叫大儿子默默地点起一支烟祭奠战友英魂。
我们赶回达州,连夜上凤凰山,找到了我铁七师的师部。师部位置依旧,而且现在的地名还叫师部,仍属中铁十七局管理。大部分场地已经变成了建材市场,还留有干休所。受好战友潘师傅委托,我进去拜访了原34团的晋副团长,他精神还好,已经90高龄了。
8月17日早晨,我们又开车盘绕上了陡陡的凤凰山,冒雨瞻仰烈士陵园。这里,铁道兵的坟茔散布其中,部队番号俱全,相对千百战友捐躯铁路,不管经历了多少苦,我们能活到现在,无疑仍是幸运的。
当晚,我们乘上川黔线列车离开重庆。父子三人在贵阳分手,哥俩回广西上班,而我再去黄平、镇远看望潘师傅和战友们,圆了半个世纪的梦想,心情无比欢畅!
作者:梅梓祥
编辑:铁兵文苑编辑部
从用户中来,到用户中去。近几年,与用户共创越来越成为品牌及企业的主流方向。前有国货之光花西子,后有白酒行业黑马江小白,这让我们很容